第754章

一隱藏在少年心中的野獸

雋生有一個秘密。

但是他不會告訴任何人。

任何一個處於青春躁動期的少年都會有自己的秘密，就好像魚缸外盯著魚的貓咪一樣好懂。

被體內新鮮熱辣的折磨地像是黃泥崗上焦渴難耐的挑夫，會不顧責打去湊錢買那攙著蒙汗藥的村釀。

但是雋生不一樣。

他乾淨清秀，十五歲的身材單薄卻幹練，家境貧寒的他從來不會走在路上無緣無故的向看到的漂亮女生吹起響亮的口哨，反而由於成績優異體育全能的關係，鉛筆盒裡經常會被大膽的女生放進粉紅色的心形信封。

可是他對這似乎一點不感興趣，他的時間很緊，並沒有用來和女生壓馬路的功夫，課餘時間他往往穿著那厚厚的毛絨玩具套子，扮成一個個憨態可掬的卡通人偶向小孩分發遊樂場的傳單，順便看那些在遊樂場門口壓馬路的青澀情侶。

打這些零工的錢都被他存了起來，作為他高中的學費。

因為孤兒院只負責九年義務教育的開銷。

此時的雋生正趴在桌子上想他的秘密，窗口的夕陽透過透明的窗欞打在他黑色的頭髮上，在教室的地面上投下黑色的影子。

黑色的影子旁出現了一雙穿著白色帆布鞋的腳，雋生的耳邊響起有些侷促但是很熟悉的聲音。

「餵。」

他抬起頭，看到陳雯雯正低著頭，黑色的髮絲蓋住了表情，她揪著衣角，聲音小的像是蚊子在哼。

雋生沒有見過這樣的陳雯雯。

他印象里的陳雯雯是初三十一班的班花，成績傲人，家境優渥，穿上白裙子之後是他所認識的人中最符合公主定義的女聲，走在路上，男孩子挑釁的口哨聲能從學校這頭響到那頭，而她白色的帆布鞋噠噠的腳步聲從來不會斷過哪怕一秒鐘。

假如評選他們學校初三所有男生最想交往的女生，那麼陳雯雯鐵定高居榜首，票數等於第二名到第九名的總和。

但是這個時候的陳雯雯一點都不像平時的陳雯雯，一點都不大方，反而有點侷促羞澀。

教室里只有他們兩個人，雋生是班裡的班長，手裡拿著班上的鑰匙，他每天走得比值日生還晚，所以初三十一班的值日生很少有機會聽到鎖舌咬合的清脆響聲。

雋生走的晚是因為孤兒院裡他並沒有單獨的房間，七到十五歲的八個人擠在巴掌大的集體宿舍里，伸伸腳都會碰到別人的枕頭，況且寢室里一律九點半熄燈，他根本沒有看書複習的時間。

所以他只能賴在學校里不走，利用清校之前那免費的燈光來進行完成作業和預習。

陳雯雯是班裡的團支書，作為學生中的一二把手，他們平時多有合作，在成績上也難分高下，但是陳雯雯家裡家教很嚴，有門禁的規矩，所以她平日裡走的很早，不知道這次為什麼會留到最後。

陳雯雯知道自己臉燙的厲害，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這麼燙過，但是她知道自己假如這次沒有開口，那麼以後就不會有機會了。

「吶。」

陳雯雯發出一個輕微的擬聲詞作為開頭，然後很快地說了下去：「我的信，你……」

她頓了一下，鼓起勇氣：「看了麼？」

「信？」雋生有些霧水，看陳雯雯看到他的這個反應，不由眼中升騰起細碎的水霧，看的雋生心裡不安，趕緊打開塑料鉛筆盒的下層，果然，那裡躺著一隻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紙鶴。

雋生終於明白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但是他反而搖搖頭，低聲說：「我的情況，你還不知道吧。」

假如說雋生說自己真的對陳雯雯一點好感都沒有，那麼他肯定是在說謊。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所以對這個頂著班花名頭的女孩沒有一點非分之想。

然而出乎意料，陳雯雯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大聲回答：「我知道啊！」

雋生有些經驗，不由問道：「你知道什麼？」

「我知道你每天中午帶的飯盒裡，都只有包菜配白飯，我還親口嘗過，不難吃但是絕不好吃。」

陳雯雯側著頭淡淡說道，沒有一點鄙夷的味道，反而很真誠，很安靜。

「我也知道，你每個周末都會去找零工打，每次你扮泰迪熊的時候，我都會在後面偷偷地抱你一下。」

陳雯雯的目光安靜而舒緩，當一切都說出來之後，她反而像平常的她。

「我還知道，你在那個孤兒院的床位，你的床鋪很窄，但是很乾淨，被子是最近別人捐給你的，上面是大大的加菲貓。」

陳雯雯不帶笑容，但是也沒有停頓。

「我甚至還知道，那些女生給你的信，你都將它們埋在了孤兒院牆角的那棵樹下，我偷偷挖出來一張一張都看過了。」

雋生的臉色從吃驚逐漸轉為了輕微的憤怒：「你跟蹤我？」

「對啊。」陳雯雯承認地坦坦蕩蕩：「我跟蹤你又怎麼樣。」

她輕輕開口：「我知道關於你我所能知道的所有事情。」

「但！」陳雯雯的轉折乾淨而驕傲：「我不在乎。」

雋生沉默，他沒有辦法回答陳雯雯的話。

「還有。」陳雯雯頓了頓，看著他的眼睛。

「我喜歡你。」女孩的表白說的平靜而驕傲，她從那句侷促的「餵」開始了這次談話，然後越到後來，反而越來越像真正的她。

一點都不卑微，透著閃閃發亮的光。

「你喜歡我嗎？」

她這樣問。

雋生沉默，然後低頭。

「我，不配啊。」

他的回答低而平靜，但是卻沒有遲疑。

陳雯雯低頭，大滴大滴的眼淚穿過夕陽透過窗欞灑下的那道充滿塵埃的光柱上，在大理石的地板上留下了青色的濕痕。

她低著頭，緩緩說道：「哦。」

「那記得，把我的紙鶴單獨埋在那棵樹下，算是證明我與他們的不同。」

雋生還是沉默，沒有回答。

陳雯雯搖搖頭，勉強笑了笑。

「我只表白一次，算是對自己沒有遺憾。」

這樣說著，她轉身離開，雋生看著她的背影遠離，一直到夕陽下的門口。

她在那裡停下，轉身，眼角猶帶淚痕。

「果然呢。」

陳雯雯的聲音很輕。

「你喜歡北欒老師對吧。」

雋生心中的野獸被人透過柵欄的縫隙看到了。一點都不卑微，透著閃閃發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