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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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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來無恙啊王公子。」

    門口的華裳女子在吃驚過後很快反應過來,巧笑嫣然道,只是這笑容怎麼看都透著一股嘲弄意味。

    對於這個滿嘴謊話又出奇無禮的年輕人,秦雙玉實在不想有好臉色。

    本以為只是個帶著護衛的浮浪子弟,卻不想還是個有修為在身的,而且照目前來看,恐怕還不低。

    那晚之後她還專門去看了登記的名冊,這人根本就不姓王,叫做朝什麼來著,總之是個很少見的姓氏。

    於是這位慍怒的老闆娘就再也沒去拜會過,即使對方一連定了三日那最貴的天字號房,就連本該贈送的酒水也在她的刻意叮囑下停了下來。

    直到第三天,住在上房的兩人在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靜謐時段悄然離去,托客棧照看的馬匹也早已兌了酒錢,房間內的陳設一應恢復原狀。

    只在客棧老闆娘居住的黃子號房門上歪歪貼了一張字條。

    秦雙玉一大早開門便看見如同封條的紙張,上書「欠吾佳釀四壇」字樣,只看字跡確實清秀,像是在學塾里念過幾天書的,不過那落款的一個「王」字卻十分扎眼。

    真是個無禮又斤斤計較的小人,虧他長了一副白嫩的好皮相。

    這雙玉樓的老闆娘做得久了,她也習慣了用從穿著、談吐、長相去評價人。

    或者說,她可能也沒想到在客棧里會和武人有所交集,只想著雙方再也不會相見,只是那個小心眼的年輕人硬要留下張字條來噁心自己,便也忍了,卻不想又要一起去那羅迦山,積壓許久的不滿又再次浮起。

    所以她故意拉長著調叫了那一句王公子,就是想狠狠得也讓對面噁心一回。

    然而她還是小看的朝峰的臉皮,只見朝峰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坦然接受了這個稱呼,還是那副看起來真心實意的笑容,誰知道他接下來又要說出什麼糟心的言語。

    果不其然,朝峰一開口秦雙玉就知道他嘴裡吐不出什麼好鳥。

    「秦掌柜別來無恙,沒想到秦掌柜不但生的如花似玉,在武道一途也造詣頗深啊!」

    朝峰沒說謊,在秦雙玉身上他的確沒有發現任何武人的氣息。「呵呵,王公子說笑,小女子也預料不到像王公子這樣沉迷酒肉的性情中人居然也能武道登堂。」

    雙方言語都透著刀光劍影。

    秦雙玉也不得不承認,哪怕是現在這樣面對面,她也看不出對方身上有什麼蹊蹺。

    倒是那個不說話的侍從,看起來頗為不凡。

    朝峰賠了一個笑臉,詢問道:「那秦掌柜,不對,應該是秦宗師,您家大業大,應該不會拖欠小生幾壇薄酒吧?」

    秦雙玉聽了這話,直將錦袍大袖狠狠一甩,留下一張冷臉。「少不了你的。」

    然後徑直走入鎮撫使的門帘。

    朝峰和林鳶亦走將進去,循著光源來到唯一還亮著的廳堂,坐著的幾人紛紛將目光投來,但只有夏侯堯一人站起身來,指引三人落座。

    裴斐粗重的眉毛下一對虎眼在黑暗裡顯得異常精明,他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瞿應只是抬了下眼皮,和朝峰的目光略一相接便繼續著自己的閉目養神。

    眾皆無話,想來是人員尚未到齊,林鳶也加入了閉目養神的行列,只有朝峰一人左右張望,偶爾和對面的秦雙玉目光接觸,還會遭到對方一擊狠辣的白眼。

    良久,夏侯堯正要開口結束這無謂的等待,再等下去或許也不會有結果,裴斐好像知道他意圖似的,抬手打斷了他的動作。

    夏侯堯有些不明就裡,裴斐卻並未解釋,而是將視線掃到朝峰身上。粗狂和清秀的兩對眼眸相視莞爾。

    不多時,外面便又響起了腳步聲,來人穿著深靛色武將制服,年齡倒是不大,目測和朝峰林鳶相差不多,正是正陽守城軍的頭領劉崇。

    來人對著夏侯堯行了一禮,一邊自然坐下一邊環視周圍,除了夏侯堯和那雙玉樓的老闆娘,剩下的幾個都是生面孔。

    他前腳剛坐下,後腳又跟進來一人,朝峰定睛看去,沒想到還是個熟人。

    當那張蠟黃的麵皮晃入朝峰幾乎將一千兩脫口而出,如果朝峰沒記錯的話,在他的住處,還有一份畫著枚炳年頭像的懸賞。

    進來時的枚炳年看見朝峰和林鳶時也著實有些意外,不過既然欽天監都找上了自己,那再多找些人手也不足為怪,只是他確實沒想到羅迦寺的怪異居然到了這種程度,值得如此大動干戈,一眼望去不大的廳堂里已經坐滿武人。

    眼見眾人皆尋位置坐了,坐在主位的裴斐抓住飛行的冥蟬,將其隨手塞進衣領中,他渾厚的嗓音也驚醒了正閉目的瞿應和林鳶,中華人也都打起精神來。

    「夏侯,你來說吧。」

    夏侯堯起身,環視了周遭,緩緩吐出一口濁氣,道:「諸位便是這正陽縣目前所能拿出來的全部有效戰力了,如果不是事態緊急我們也不會聚在一起,你們中的幾位可能對我們接下來的行動還不太明確,無傷大雅,大可以當作是一次大型的聯合除妖任務,事情結束之後,無論成與不成,都會有相應的報酬奉上,但我必須我再說一遍,此時非彼時,還請做好直面妖王的準備。」

    「相當於游神境的妖王?」

    說話之人是枚炳年,儘管他在看見這一屋子武人時心中也隱隱有了猜測,只是親耳聽見妖王兩個字,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人當時找到我時,只說完成除妖任務便免我的罪,可沒說這任務涉及到妖王那種存在吧。」

    夏侯堯道:「你以為你犯的是偷雞摸狗的小罪?隨便完成個小打小鬧的任務就能免責?」

    枚炳年還要反駁,卻被另一個人搶過話頭,開口的是陰影里的瞿應。

    「夏侯堯你廢話太多了,那個叫枚什麼的,你怕死大可以現在開門出去,我絕不攔著。」

    瞿應頓了下接著說道:「但是你記得躲遠些,等我宰了羅迦山的畜生,自然會親自來接你的通緝。」

    瞿應語氣平緩,目光森然。

    「不知這位是?」枚炳年問道。

    「你也配問?要走趕緊。」

    夏侯堯插話道:「枚炳年,你要想清楚,我們既然能找到你一次,就能找到你第二次第三次,你以為你隱藏得很好,其實是懶得動你罷了,我欽天監成立百年,還沒有哪一個罪武人能有好下場的,我想你應該不會想知道天牢的鎮魂釘是什麼滋味。」

    這一番話已經是明晃晃的要挾,枚炳年自是心知肚明,其實他既然來了這裡,就沒打算再走。

    當然也走不掉,整個大佑國,欽天監手伸不到的地方不是沒有,只不過那些地方他同樣無法存活就是了,除非他一路逃到西北的大月氏,或許能在邊陲的一些三不管地帶還能謀求到一片立錐之地。

    至於南下去那遙遠的澤國,難度或許還要遠超此次的直面妖王。

    之所以枚炳年要推阻,不過是想為自己再謀求些利益罷了。

    而這時他才發現,這群人里好像沒人在乎自己的去留,他反而有些騎虎難下,只得悻悻地把話收回肚子,半天才憋出一句「多謝大人指點」。

    如此行徑又惹得本就不悅的瞿應愈發不滿,厭惡之情溢於言表。

    夏侯堯沒有揪著枚炳年的事情不放,而是將目光投向另一邊道:「我再說最後一遍,既然決定接下這個任務,就不要畏畏縮縮,誰要是在關鍵時刻掉鏈子,只會害了所有人。」

    「大人您看我做什麼。不能因為我是女人就覺得我會怯陣吧。」

    秦雙玉注意到對方質疑的目光,打斷道。

    「再說了大人您還不了解我嗎?」

    夏侯堯又看向場上一直說話的朝峰和林鳶。朝峰也學著秦雙玉的神態道:「大人您看我做什麼,不能因為修為低就覺得我會怯陣吧?」

    秦雙玉已經有些咬牙切齒,她在不理解為什麼這個武人怎麼如此的頑童心性。

    「劉崇,縣令那邊怎麼說?」

    坐在末位的青年幽幽開口:「縣令這邊不用擔心,我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

    夏侯堯點點頭,「既然如此,只希望諸位能夠在接下來通力合作,承諾給各位的報酬不會少一分一毫,同樣的如果有誰陽奉陰違,兩面三刀,該追究的責任,亦不會少,如果沒有異議的話,我來簡要說下羅迦寺的情況。」

    不大的廳堂里落針可聞,夏侯堯儘可能用簡單的語言將手裡的情報大致說了一遍。

    其中包括如何發現羅迦寺的異常、羽衛探查的情況,自己交手的經歷,聽完這一切的眾人臉上都添了幾分難看。

    「恕我直言,大人,不知道大人所說到的控制血液能到什麼程度?」

    說話的人是秦雙玉,她提了一個眾人都想問的問題。夏侯堯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

    「如果把現在的『空識『比作一位御器的高手,血液就是他的靈器,就這樣來衡量的話,也能達到游神。」

    「說說具體的手段吧夏侯。」


    裴斐一語中的。

    「就我目前所知的,包括控制血液的濃度和形態,進行攻擊和防禦,強行抽出人體的血氣,至於它所儲存的可供使用的血量上限是多少,我也不得而知。」

    「單是強行抽出人體血氣這一點就已經很棘手了,如果沒有反制的手段,只怕……」

    劉崇話說一半,沒說出來的話,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朝峰緊接著補充道:「依大人看,空識抽離人體血氣的條件是什麼?」

    夏侯堯解開衣襟,露出他已經通過秘術修復的手臂,那手臂膚色明顯和周遭不同,透著一股子晦暗。

    「我也不清楚,但我是在近距離的肉身接觸後中招的,可以作為參考,當時基本上相當於廢了這隻手,如果是軀幹或者頭顱被命中的話,估計會瞬間斃命。」

    眾人只覺得嘴裡苦澀,還沒出發,這次除妖行動。就已經展現了他的難度。

    這時夏侯堯遞出一個玉瓶來,道:「『血凝子』,不是什麼高階的丹藥,好在效果比較獨特,能在一定程度上降低血液的活性,加速凝結。」

    朝峰道:「持續時間和副作用呢。」

    夏侯堯看了一眼安坐的白面青年,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野武人似乎懂得還不少。

    「這裡一共有二十二枚,每顆效果能持續一刻鐘,至於副作用,在降低血液活性的同時,也會限制氣的流速。」

    「這已經相當於自費一臂了。」

    夏侯堯看著說話的瞿應,對方明明說著喪氣的話,臉上確實興致盎然的神色。不得不感嘆一句歲引司這群人真不能用常理來看待。

    才勉強恢復了手臂的鎮撫使心裡一陣苦笑,「相信我,諸位應該不會想知道血氣被抽乾是何種感覺。」

    這時一直平靜的裴斐發話了:「我的那份可以不用,留給你們在關鍵時候保命吧。」

    眼見沒人反對,裴斐又繼續說道:「你說的靜坐羅漢法相又是怎麼回事。」

    「你們有所不知,那空識原本是法源寺的內門弟子,本身就具備靜坐羅漢顯化,只因為受當時的方丈虛真大師所託,往東南傳道講經,後來才在羅迦寺坐了首座。就是不知道他現在為何成了妖物,以往的手段是否還能使用尚未可知,但不得不加以提防。」

    又是一陣沉默,裴斐和朝峰對視一眼,都看見了雙方眼中的瞭然,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血肉浮屠。」

    果然,裴斐料到了朝峰會知曉。

    在眾人都不明所云之際,裴斐幽幽開口道:「剛才夏侯的描述讓我想到了五十年多年前發生在大蕃州的一樁妖亂,相信各位也有所耳聞。」

    裴斐掃視一眼眾人,接著說道:「彌宗的那些惡徒,專門鼓搗些雙修、人皮祭器、煉屍之類的邪法,不知道怎麼就給他們弄出個用活人血肉祭祀的菩薩忿怒身來,脫離了喇嘛的掌控,將方圓千里的活物殺了個乾乾淨淨,具體的傷亡是欽天監的絕密,我能告訴你們的是,當時的歲引司斬祟人花費了極大的代價才將此事平息。」

    「那尊菩薩就是所謂的血肉浮屠?」夏侯堯問了一句。

    「不錯,這個名字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出現,我能知道那麼多是因為當年的家族長輩直接參與了這一事件,不過那時候它還不是游神境,而是真正的天災境。」

    天災!與之相匹敵的,那豈不是——大妖!

    驚訝之餘,眾人不禁會想起歷史上那些凶名遠播地大妖魔來:上古時期的刑天和鯤鵬,第一個王朝建立後的九尾和孔雀大明王,以及在民眾之間流傳最廣被寫入故事繪本的靈明石猴和金翅大鵬鳥。

    林鳶看向朝峰,得到了對方確認的眼神,這個歲引司的高階武人,的確沒有說假話。

    只見裴斐在眾人的一片訝異中接著說道:「這就是掀起了大蕃州八年動亂的,足以載入史書的大災——業佛屠城之災。」

    這個名頭實在太響,再往前三十年,哪怕只是提起,都足以讓人腳底發軟。

    裴斐看向朝峰,道:「你還有什麼補充嗎?」

    朝峰擺擺手道:「沒有了,在下聽說的不過一些留言野史,和裴大人所說的大致相同。」

    哼,狡猾的野武人,平常人哪裡去聽這樣的流言。一旁的瞿應心中暗啐。

    裴斐總結道:「如果真的是血肉浮屠,這次妖亂的級別或許還要往再提,只是目前已經沒有可靠的羽衛,能把消息傳到豫州道屬鎮撫使,所以這次行動,只能成功,不能失敗,不然只怕又會是另一次屠城之災。」

    朝峰問道:「有一個問題,夏侯大人是怎麼聯繫上駐馬府的?」

    眾人都將目光看去,夏侯堯緩緩道:「是我手下的一個老乾事,他年輕時做了多年羽衛,我也算是賭了一把,所幸我運氣不錯,不過他應該也同時聯絡了其餘三縣,但目前還沒有消息。」「是夏老頭?」

    「正是。「

    朝峰面色不改,但眼神中卻有冷意。「大人讓一個退役多年的閒賦老人上前線,不是讓他去送死?」

    夏侯堯道:「這是他的責任,況且他完成得很好。」

    「這難道不是大人的責任?」

    「夠了,姓林的,這只是一次聯合除妖任務,欽天監的決定輪不到你來質疑。」瞿應惡聲說道。

    對於這群心中沒有家國的野武人,不作奸犯科就已經積德行善了,還能指望他們斬妖除魔?

    朝峰神情玩味,眼皮耷拉了下來,將眼神藏起,一隻手按住林鳶,低聲道:「大人說得極是,是在下唐突了。」

    裴斐站出來圓場道:「這件事夏侯並無過錯,那位姓夏的羽衛如果犧牲,欽天監自會補償,每年為了任務而戰死的欽天監人不知凡幾,該輪到我們時,自然也不會退縮。」

    朝峰抱拳道:「受教。」

    瞿應還要說話,卻被裴斐按回座位,旁邊的隕子也拉住了他。

    「你也少說兩句吧。」

    裴斐頭有些痛,處理這些事情比酣暢的戰鬥難多了,難怪他只能呆在歲引司這種地方,果然天生不是個當官的料。

    眼前這隻臨時隊伍看起來實力不錯,實則處處不和,能真實發揮出多少戰力還未可知啊。

    夏侯堯又問道:「諸位還有問題嗎?」

    「那接下來還請諸位介紹一下境界和所修絕學吧,以便後續配合。」

    夏侯堯眼看眾人不動聲色,篤聲保證道:「放心,我以欽天監的名義保證,以下的談話不會泄露給任何人,也不會被記錄在冊,在座各位若有違背,人神共誅。」

    裴斐站起身來,「就從我開始吧,裴斐,歸真境巔峰,主修《魁星點斗》,輔修《放蟬》和《化煞》。」

    朝峰默然,心中盤算不停,歸真境巔峰,又正值壯年,應該是這群人里修為最高的人了,再給他十年,又是一位板上釘釘的游神。

    坐在旁邊的瞿應接著道:「瞿應,歸真境上位,主修《森羅》和《萬象》。」

    一直沉默不言的隕子也終於起身抱拳道:「秦隕,歸真境上位,主修《秦公背鐧》,《武將行》。」

    不愧是歲引司,沒有一個是簡單的角色。

    有這三人打樣眾人也一一進行了介紹。

    夏侯堯,歸真境中位,主修絕學《不怒金剛身》和《生筋》。

    比起欽天監這邊的人手兩種武學傍身,朝峰他們這邊的幾人就顯得落魄了許多。

    尤其是朝峰,那句通脈境巔峰一出,頓時感覺拉低了隊伍的整體實力。

    其中尤以秦雙玉為甚,那種猶如看街上稚童一樣的目光頗為刺人,可算是讓她找到了奚落朝峰的由頭。

    還好朝峰有六合陽火和洞明托底,也算是挽回了一些顏面。

    林鳶只說了歸真境下位,主修《大荒劍經》,是一種連歲引司幾人都未曾聽說過的武學,裴斐問出了那個瞿應想問許久的問題,和漢中劍閣是什麼關係,朝峰直言:毫無關係。

    枚炳年,歸真境中位,主修《金光秘傳符籙》。

    劉崇,歸真境下位,主修《祈御天兵》。

    看這名字好像是明神門的人,但他矢口否認,說自己只隸屬於縣衙,也沒人深究。

    輪到最後一人,只見沉默了許久的秦老闆款款起身,眉眼低垂道:「小女子秦雙玉,武學境界,不清楚,所修絕學嘛,也沒有,但家鄉的人都稱我落花洞女。」

    落花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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