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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舌尖上的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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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穴下的山谷,高樹和盛草交織的地方,榆錢兒和哥哥在尋找一種精靈般的調料——花椒。

    榆錢兒不知道什麼是花椒,哥哥告訴他這種東西可以讓食物擁有火焰躍動般的滋味。

    夕陽下的樹林有些陰冷,花椒就隱藏在樹木稀少的空隙中,矮小的身軀在與自然的抗爭中布滿了銳刺,守護著自己的味道。

    刺扎破了榆錢兒的手指,蹙著眉將手指放在嘴中吮吸著,看著哥哥熟練地摘下花椒葉。

    它的種子還在孕育當中,等到成熟的時候,那才是凝聚了所有精華的味道。

    花椒葉與之相反,並不濃重,卻多出一分清香,與嫩白的羊肉配在一起,孕育出獨有的味道。

    半袋花椒葉落入簡單的布包中,承載著族人對美食的第一次追求。

    幾百米外,一種自侏羅紀就開始密布於這片大地的植物,倔強地伸出了自己的嫩芽,宛如握緊的拳頭,向大地彰顯著自己的力量。

    蕨菜,這是族人春天常吃的一種植物,但今天負責採集這種植物的卻不是女人,而是狼皮和幾個弟弟。

    他們拿著被汗水潤的滑膩的骨耜,按照健的指點,挖開了蕨菜的根。

    密集而糾結在一起的根部,是它們力量的源泉,自然也是最富營養的地方。

    狼皮並不小心,所以白色的汁液從沾滿泥土的傷口處湧出。

    骨耜的挖掘很費力氣,但狼皮最不缺的就是力氣。

    蕨菜與自然抗爭,狼皮和族人們也在和自然抗爭。

    只是從今之後,蕨菜們又多了一個敵人。

    那白色的汁液既是它們的血,又是它們的淚。

    既然是淚,味道自然是苦的。

    苦,不是族人喜歡的味道。

    所以榆錢兒的媽媽和姐妹們背著自己的纖維包,來到了樹林最密集的地方,幾天前的春雨讓她確信一種奇異的味道已經在枝頭萌發。

    作為部族的採集者,她們知道每一棵果樹的位置,知道每一種能吃的嫩芽,這是祖先用生命留下的記憶,傳承給子孫最寶貴的財富。

    刺老芽,這種渾身是刺的植物給部族的女人留下過很多傷痕,但那香甜的味道卻讓族人們很快忘記了刺痛,用木棍勾住樹枝,採摘下最為鮮嫩的部分放入到背包中。

    有時候因為用力太大,脆嫩的樹枝會折斷。但是部族的女人們知道,第二年的春天,新的生命會在死亡的樹枝下綻放美麗。

    死亡,只是新生的開始。

    不止是嫩枝,還有那些難逃歲月侵襲的古樹。

    腐爛從樹心開始,或許一開始只不過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小蟲逃過了啄木鳥的叮噹。

    但朽木上,新的生命也在悄悄誕生。

    張開的傘蓋下早有小蟲在吞噬鮮美的汁液,被一隻粗糙的手奪走,小蟲兒也被甩下來,弓起身子發泄自己的不滿,卻被手指遠遠地彈開。

    吸收了朽木營養的蘑菇也是族人喜歡的味道,但沒有人敢嘗試那些不熟悉的,老祖母告訴過她的女兒們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至於為什麼會有人知道哪些不能吃,那是一個很久遠的故事,也是一個伴隨著家人眼淚的苦澀故事。

    故事也是有味道的,不僅僅只是苦澀,有時候也有甘甜。

    採集完花椒葉的榆錢兒此時就在經歷一次甘甜的故事,香甜的汁液從舌尖漫過,沿著喉嚨流下。

    她知道甜這個味道,卻是第一次體會這麼久。

    陶罐中的汁水已經被她喝了個乾淨,用鮮嫩的小舌頭舔了下嘴角,卻被哥哥寵溺地用手擦去嘴邊的殘餘。

    陶罐上是一棵剛剛發芽的楓樹,上面扎進去了一枚破碎的陶片,刺破了它的篩管,割斷了它的動脈。

    那些積蓄了一冬天為抽芽準備的糖分,迷茫地踏上了這條從沒有走過的路。

    第一次看到了樹皮外的世界,嗅到了甘甜之外的味道,並不喜歡,卻再也回不去了。

    無奈地和夥伴們一起落入到淡紅色的陶罐中,越聚越多。

    幾十個陶罐在不同的樹下等待著,楓樹和樺樹在春天都是甜的。

    甜,卻並非蜂蜜那般膩,多出的那種清甜,其實就是春天。

    春天是甜的,自然不了愛情。

    引吭高歌的鳥兒們守護著自己愛情的結晶,期待著裡面躍動的生命破殼而出。

    溫暖的絨毛帶著體溫,守護著尚在蛋殼裡沉睡的孩子,夫妻倆相視一叫,妻子張開嘴等著丈夫送來食物。

    然而這份溫情卻被無毛怪的腳步聲擾亂,於是叫嚷著想要引開這些無毛怪的注意力。

    然而這些披著獸皮的無毛怪根本不被那帶著悲涼和警告的鳴叫所影響,伸出手搶走了蛋……

    生命,就在這樣殘酷的競爭中欣欣向榮。

    逝去的生命聚集在了部族的洞穴中,凝聚出不同的味道,綻放在族人的舌尖上。


    陶盆的四周遍布著火焰,裡面的水已經滾開,切成大塊的羊肉在裡面翻滾著,乳白色的湯汁發出了族人從未嗅過的鮮味兒。

    蘑菇用石頭切成丁,與羊肉混合出鮮的極致。

    花椒葉的麻爽也在滾沸中彌散,侵徹著已經鬆軟的白色嫩肉。

    兩片薄荷,三枚塊莖,煮沸的不僅僅是味道,更是族人對生活的追求,對生命延續的渴望。

    另一口陶盆中,白膩的羊脂肪融化成了油,淡青色的煙扶搖直上。

    榆錢兒站在一旁,看著哥哥用兩根樹枝在油中撥弄著。

    身邊的陶碗中是已經攪勻的蛋液,裡面混合著略帶苦味兒的蕨根汁。

    嫩綠的刺老芽和香椿葉在蛋液里翻滾了一圈,身體被嚴嚴實實地包圍住。

    兩根樹枝夾住他們,在羊油中一划,立刻變得焦黃,明明太陽已經落山,卻浮現出夕陽的色彩。

    陶碗中堆積著炸好的刺老芽和香椿兒卷,誘人的味道終於讓榆錢兒明白,為什麼哥哥之前看到這些陶器會流口水。

    另一個小陶罐中,楓樹和樺樹的汁水正在裡面逐漸濃縮出精華。

    水化為白霧消散,留下的是甘甜的楓糖,如今已經粘稠。

    兩根木頭早早地就放在了地上,上面用石器鑿出了一個個小眼兒。

    用布捏著陶罐兒,將粘稠的糖汁倒進木頭上的小眼兒中,等待著冷卻成塊。

    嘗過一罐兒樺樹汁的榆錢兒吞了口唾沫,不知道這些冷凝的糖汁又會有怎樣的甘甜?

    可她的心思很快被另一種味道所吸引,切成了大塊的塊莖被投入到翻滾的羊油中,煎炸成黃色。

    澱粉被炸後的香甜與眾不同,但這卻不是終章。

    撈出後,剩下的大半罐楓糖被倒入油中,滋滋的聲響不斷傳出,濺出的油花讓榆錢兒吃痛,卻捨不得離開,想要看看新味道的誕生。

    糖與油的混合,是另一種粘稠。

    當粘稠到在樹枝上留下絲線的時候,炸好的塊莖放入到裡面,快速地翻弄著,讓糖液包裹住所有的外皮……

    族人們第一次知道飯原來還可以這麼吃,單單是嗅,已經能夠想到這些味道在舌尖上綻放時的美麗。

    等待從沉默變為焦急,族人們敲著手中的陶碗陶罐,等待著最後的時刻。

    老祖母欣喜地看著這一切,將今天分配食物的權利交給了陳健。

    而陳健的回報,是滾沸湯汁中澆下的蕨根白汁。

    含有大量澱粉的白汁在沸水中迅速凝聚成團,用纖維布撈出,軟軟的透明而滑膩。

    小心地盛了一碗,似乎隨時都可能碎開,不敢用一丁點的力氣。

    澆上一點酸漿草的嫩汁,配上幾片辛辣的韭葉,加上砸碎的茱萸調出辣味兒,放上一點糖漿,配上兩片薄荷,澆上一點兒炸過花椒葉的羊油。

    入口的瞬間,辛辣中帶著一絲麻香,味蕾迅速地綻放,血液流動加快,卻更加劇了其餘的味道。

    於是酸漿草的酸味,楓糖的甜味,還有羊油的膻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新的味道,覆蓋在微苦的蕨根涼皮上。

    正要回味,卻被薄荷葉的清涼取代,於是只有再吃一口,以體驗那瞬間的感覺……

    族裡的老人們和牙齒不好的姨媽們都有一碗蕨根粉兒,裡面還有半枚煮熟的鳥蛋。

    春末的炙熱被酸漿草和薄荷消散,辛辣化為額頭的汗水,苦味兒留在齒間和甜味抗爭。

    她們吃過幾口,急忙叫來小孩子,餵給她們,讓她們也感受這奇異的味道。

    成年人們則每人先喝了一碗羊湯。

    鮮,本來就是羊的味道,配合上帶著春雨味道的蘑菇,更是激發著人的食慾。

    狼皮被燙的不斷伸著舌頭,卻在喝完了一碗後又盛了一碗,裡面還有一塊煮熟的羊肉。

    從沒吃過煮肉的他,發現了一種和烤炙不同的味道,略微的甘甜,也更加的嫩滑。

    旁邊的陶碗中,炸得金黃的、裹著蛋液的刺老芽和香椿兒,更是孩子們的最愛。

    外焦里嫩,雖然略帶羊肉的腥膻,卻無傷大雅。

    油浸入到嫩芽當中,這是方圓百里內,香椿素第一次與油融合。

    卻天生相契,入口回甘。

    榆錢兒吃了一團刺老芽,便將目光轉向了那碗塊莖。

    哥哥用兩根樹枝夾起一塊,上面粘稠的糖汁伸成長長的絲,孩子們拍這手叫好。

    那絲線卻越來越長,孩子們不再喊叫,盯著絲線生怕斷掉。

    終於斷掉後,卻又發出了一聲叫好聲,好奇地學著陳健的樣子,用樹枝紮起一塊,將糖絲拔的老長。

    入嘴後,更是糯軟甘甜,化掉外皮的糖,舌尖一抿,細砂般的塊莖塗抹在舌苔上,尋找著甜的味蕾。

    歡聲笑語在洞穴中迴蕩,陳健所喜歡的味道在這個簡陋的洞穴中暫時相聚,又互相組合,流連在唇齒之間,蕩漾於舌尖之上。

    繽紛中,唯獨少了一味叫鹹的兄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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