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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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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了了回去後,先睡了個午覺。

    說是午覺,可她更覺得自己是被熱暈過去的。

    八月的沙漠,從日出起,便如蒸籠一般。連空氣都像一把曬乾的柴火,風一吹,火勢興旺,直燒得人心火燎原,焮天鑠地。

    她躺在雙層床的上鋪,睡得汗流浹背,噩夢不止。

    一會夢見了連吟枝女士並非是出國表演,而是藉機分居,主要目的是為了撇開她,和老了離婚;一會又夢見自己幼年走失時,那永遠找不到出口的巷子和戶戶緊閉的大門;但更多的,是夢見自己在舞蹈房裡十年如一日的壓腿、開肩和開胯。

    夢境太過真實,她甚至分不清自己此刻是否真的置身在那間舞蹈房裡,如木偶般機械地重複著一個舞蹈生每日必做的功課。

    直到窗外下起了沙子。

    她停止轉圈,赤腳站在地板上,望著窗外如下雨般一線又一線的沙粒從天而降。

    漫天沙海,就如末世降臨一般,頃刻間遮天蔽日。

    了了從被活埋的恐懼中驚醒,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拍門聲響起,那聲音混雜著說話聲,一聲急促過一聲。

    她匆匆下床,拉開門,站在門口。

    敲門的是住在隔壁房間的慶嫂,她滿臉焦急,牽著了了就往外走:「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睡覺。」

    了了掙了一下,沒掙開,她甚至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麼,耳朵像是蒙了一層鼓皮,只有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

    她抬頭,看著慶嫂不停開合的嘴巴,試圖從她的嘴形中分析出她說話的內容。

    直到宕機的大腦逐漸恢復運轉,她才終於聽清了對方在說些什麼——她說:「了了,你爸回來的路上遇到了沙塵暴,車隊失聯了。」

    她腦子嗡的一聲,湧現出大片空白:「失聯?」

    見了了一副大受打擊難以接受的模樣,慶嫂也覺得自己說話太直接了些。她想了想,補救道:「你別著急啊,也有可能只是信號斷了,等沙塵暴過去,通訊恢復,你爸今晚就能回來了。」

    了了雖然對災難沒有直觀的概念,但僅是沙漠中失聯,就足夠她感到驚懼。

    她手足無措,看著慶嫂的眼神里布滿了懇求和期望:「那現在怎麼辦啊?誰去救我爸啊!」

    慶嫂安撫般拍了拍了了的手:「你認真聽阿姨說啊,這次沙塵暴的範圍不小,我現在得先帶你去安全的地方暫避。等沙塵暴過去,大家會立刻開始救援的。」

    「可是」了了還想說些什麼,可當她的視線觸及到遠處天際那如危雲崩塌的滾滾沙塵時,瞬間全噎在了喉嚨里。

    那是她從未見過的畫面。

    沙塵如膨脹的蜂群,將整個天空都密密遮蔽。咆哮的颶風攪動空氣,沙塵似煙霧般瘋狂蔓延。

    它就像只野獸,不斷地吞噬、侵蝕,再逐漸壯大。

    從她發現,到它撲面而至,不過短短瞬息。

    完了完了。

    這下,她也要成為南啻遺址的一部分了。

    ——

    事發突然,分基地從收到沙塵暴預警,到撤離中斷,整個過程都沒超過半個小時。

    因離安全庇護所太遠,在沙塵暴等級未明的情況下,眾人選擇就近躲避在千佛石窟附近的浮屠王塔內。

    浮屠王塔是千佛石窟的伴生塔,也是當年南啻國佛教文化最鼎盛時期的象徵。

    因塔內還在修繕,這次的臨時庇護,只開放了塔身的第一層和第五層。

    了了,被安置在了浮屠王塔的第五層。

    ——

    時間一分一秒,飛速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風聲逐漸減弱。但空氣渾濁,沙塵瀰漫,視野的可見度僅剛剛好在五米左右。

    天色晦暗,塔內又沒有鐘錶,了了分辨不了現在是幾點,只能努力地睜著眼睛,去看窗縫裡微微透出的暮色。

    她心急如焚,可又無計可施。只能在心裡一百遍一萬遍的懇求了致生能夠平安地度過這場風暴。

    許是風勢變小,眾人壓力驟減。原本沉寂的塔內漸漸的,開始有了說話聲。

    起初還只是感慨,這麼概率的事情讓他們碰上了。隨即,有人憂心忡忡,惦記起壓根沒來得及做防護的壁畫。

    絮絮叨叨中,終於有人提到了今天去研究院交修復日誌,結果遭遇沙塵暴失聯的同志們。

    了了抱膝坐在樓梯口,垂著腦袋,安靜聽著。

    「壁畫修復組,除了老魏和遠志以外還有誰去了?」

    「致生吧?」回答的那道聲音有些不確定,微微壓低了說:「我剛才見他女兒一個人待在樓上。」

    有人聞聲嘆息,語氣沉重:「據說車隊失聯前,領隊打了個電話到值班室,通知同志們轉移。等老方回撥電話的時候,就打不通了。」

    「這不應該啊,我們這也沒收到定位信息。你確定車隊返程了?」

    「返程了!老方怕出事,趕緊打電話到研究院確認去了。」


    「真蹊蹺啊,這沙塵暴不都趕在三五月嗎,怎麼八月中旬了還有呢?」

    「八月只是罕見,又不是完全沒有。這種強高溫強對流的天氣生成的沙塵暴才最可怕,不然這麼多古城都是怎麼被埋的?我們在這倒是沒多大事,就是致生他們啊,這次怕是凶多吉少。」

    隨著一聲嘆息,對話戛然而止。

    了了用力摳住手背,才勉強壓下喉間的哽咽。

    從窗縫裡漏進來的沙塵不知何時落滿了她的腳背,她抬手,用力拂去。那粗糲的沙感,磨過皮膚,微微的癢痛令她此刻脆弱的神經似崩斷的琴弦,錚然一聲,四分五裂。

    她滿腦子都是了致生被困在沙暴中無處躲避,而逐漸被風沙掩埋的畫面。

    這種窒息感,就像有人掐著她的脖子,堵住她的咽喉,令她徹底無法呼吸。

    了了內心的恐懼和無助,在此刻終於達到了巔峰。

    在情緒崩潰之前,她起身,輕手輕腳地避開大家,沿著木質樓梯往上走去。在靠近王塔的第六層時,她停了下來,沒再繼續往前。

    天色已暗,塔內不通水電,更沒有燭火照明,到處漆黑一片。

    了了倚著樓梯坐下,將自己埋入無人的黑暗中,低聲啜泣。

    她起初還咬著手背,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可等鼻腔不通氣後,她被迫張嘴呼吸,嗚咽聲由輕到重,像破了音的手風琴,粗啞難聽。

    不知是哭累了,還是腦子分泌了啡肽來安慰她,到了這時候,她居然還分心思考了一下——今晚過後,考古圈子會不會流傳出浮屠王塔的靈異事件。

    比如:半夜女鬼哭鬧什麼的。

    這個念頭剛掠過,了了身後忽然「吱呀」一聲。一扇門,打開了。

    一瞬間,她毛骨悚然。麻意從頭頂一路直竄,流經她的四肢百骸,把她死死釘在原地。

    她僵硬地坐著,聽著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落在她的身旁。

    她連抽噎都忘了,聽覺在黑暗中似放大了無數倍。她清晰地聽見,對方蹲下來時有衣料摩挲的聲音。還有一道,很清脆的,像是珠玉碰撞時才會發出的清嚀。

    她還在分辨這到底是什麼動靜時,忽然,「嗤」的一聲,火柴摩擦砂紙,點亮了火光。

    誒?

    了了下意識轉頭,循光看去。

    拿著火柴的年輕僧人,在朦朧的光團後,和她四目相對。

    她眼睛紅紅的,很像寺院後山流竄作案的小野兔,遇人驚慌,有些無辜,又不完全無辜。

    火光融融,火柴已將近燒到了柴梗,逐漸燙手。

    他隨手甩滅。

    火光搖曳的最後一息,他看著了了,問:「你哭什麼?」

    他聲音冷淡,語氣也不是關心,平鋪直敘得像是隨口一問。

    了了後知後覺地發現,這個「無人之地」里,還待著一個小和尚。

    她抹了一把臉,有些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裡有人。」

    他好像並不在意這個問題,手掌撐地,在她往上兩格的樓梯上屈膝坐下,又重複了一遍:「你哭什麼?」

    他坐下時,僧袍的袍角掃到了了了的腳背。

    她頓了一下,雙腳輕輕的,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挪:「我爸還沒回來,車隊也失聯了。他們都說他遇上了沙塵暴,凶多吉少。」

    她說著說著,又想哭了。

    這件事就是她此刻的逆鱗,誰提及都像是剝走了她的鱗片。她小心地捂著這個傷口,低聲解釋:「我以為這裡沒有人,才想著來待一會。」

    她語氣低落,因哭了太久,說話時一噎一噎的,還帶著哭腔。

    裴河宴垂眸,透過樓梯的空隙看了眼零星亮著手機屏的第五層。

    現在趕她下去好像是有點不近人情。

    雖然小女孩孤獨又倔強的自尊在他看來完全沒有必要,可哭得實在讓他心煩。

    他收回視線,看著黑暗中有些毛絨絨的腦袋,思忖了數秒,違心道:「你可以待在這。」

    黑暗中,五感的意識要比平時更清晰一些。

    了了能察覺到他有些煩,可能是出於對她的同情,他勉強選擇了退讓。

    她閉上嘴,嗅著空氣中最後一縷柴火味緩緩消散。隨即,另一縷檀香,漸漸地覆蓋了她的鼻息,這股極類似寺廟煙火味的香氣,意外地撫平了她的煩躁。

    了了忽然意識到,她身後的這個人,是個僧人啊!

    並不知道了了腦袋裡有七十八繞的裴河宴,見事情已經解決,起身準備回到居房。

    不料,他剛轉身,走了還沒兩步,僧袍的袍角就被一隻手緊緊地攥住。

    他詫異地回頭,看著幾乎撲在樓梯上的小女孩,有些不解他不是沒趕她走嗎?

    了了也是頭一回幹這麼冒昧的事。

    見他停了下來,她一骨碌爬起來,攥著他僧袍的手得寸進尺地攥上了他的袖子:「小師父,你能不能幫我卜個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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