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原 莉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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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川地震過去九年了。」

    「那年我大她七歲。」

    「今年我大她十七歲。」

    ——如果我還活著，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沈之楓，我剛才寫完了這次建模大賽的論文，啊，困死我了。」電話里女孩疲倦的聲音帶著遮掩不住的興奮，尾音勾起，帶著些纏綿的味道。

    玻璃門上倒映著一個身著白色白大褂的男孩，他嘴角牽起，丹鳳眼裡滿是寵溺，「安安，你又熬夜了。」他好看的眉微微皺著，語氣極盡的溫柔，「我記得你下午沒課了，好好睡一覺，等我下班來接你吃大餐。」

    「那是必然，你可得好好安慰我孤單的胃！」安息擺弄著書桌上的禮盒，笑得神秘，「組織考驗你的時候到了，要是做得好，會有驚喜哦。」

    時鐘輕輕的搖擺到兩點，瓦藍瓦藍的天空中飄著幾朵白雲，太陽炙烤著大地，知了在聲嘶力竭的嚎叫，仿佛在預示著什麼。

    沈之楓送走了預約的最後一個病人，心裡盤算著一會兒要帶安息去哪一家餐廳吃飯，忽然想到前兩天安說想要吃火鍋，他手指敲打著桌面，乾脆買了食材回家涮火鍋好了。

    下午，2點28分。

    沉浸在香甜夢中的安息被巨大的搖晃驚醒，她一個激靈從床上爬起來，半夢半醒間她聽見交錯著的驚慌失措的叫喊：「快跑啊！地震了！」

    安息拿著手機一邊撥通沈之楓的電話，一遍跟著大家搖搖晃晃的往外跑，幾乎是一瞬間，整棟樓全部塌下來，橫樑砸到她的腿，安息往前一撲，手機閃爍著落在她前面不遠處，騰起巨大的灰塵嗆到她的口鼻中，這片廢墟底下只有她一個人，以及一閃一閃的手機。

    「喂，安安，你在哪兒？」電話里傳來沈之楓急促的聲音。

    聽到沈之楓的聲音，安息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來了，她匍匐著，顧不得身體的疼痛，用盡全力往前爬，還差一點兒她就能夠到手機了，「沈之楓，咳咳，你沒事吧？」

    「我沒事，安安你在哪裡，跑出來了麼?」聽到安息的聲音，沈之楓不斷的安慰自己，安安一定是跑出來了的，她一定沒事。

    「我被埋在樓下面了，應該就是在宿舍門口。」安息鎮定的說出自己的位置，「周圍就我自己一個人，沈之楓，我沒事的。」安息的臉因為疼痛全部皺在一起，她感覺到溫暖的液體從自己的身體裡面流出去，眼神一暗，「等我出去之後，沈之楓，我想吃火鍋，我想吃你做的牛肉涮火鍋，記得要多放一點辣椒，還要買我喜歡的丸子……」

    「好……」沈之楓聽著安息越來越虛弱的聲音，徹底紅了眼眶，「安安，一定要等我，我們都要活著。」

    電話里安靜了一會兒，安息閉上眼，輕輕開口，「沈之楓，如果我還活著，做你的新娘好不好？」

    沈之楓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很酸澀，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他喉嚨發緊，「安安，我愛你，我愛你，你一定要活著，然後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答應我！」

    餘震來襲，安息旁邊一塊鬆動的石板再次往下掉，她混著汗水和灰塵的臉上還掛著甜蜜的笑容，幾乎是同一時間安息掛斷了電話。

    不能讓沈之楓擔心。

    「嘟嘟嘟，對不起，您撥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搜救工作已近開戰了48個小時，沈之楓很焦躁，打了無數個電話，他不斷的自我安慰，安安一定會堅強的活著，一定會的。沒有一點兒關於安息的消息，這一刻的信念顯得蒼白無力的，可他心中仍舊懷抱著希望。

    沈之楓靠在牆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煙，他是醫生，在這種危急的時候更是忙得顧不上去找安息，這次地震的震源淺，烈度大，波及範圍廣，災區的醫護人員遠遠不夠，無數的傷員等著他們救治。

    他一直相信安安活著，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被被人同樣溫柔的救助。

    ——沒有人永遠十七歲，但永遠有人十七歲。

    72小時已經過去了，沈之楓一直沒能聯繫上安息，在聽聞醫院要派醫生去前線的時候，他第一個申請了。

    「不知道還有沒有餘震，小沈，你很優秀，可前面很危險……」老院長語重心長的勸說著。

    沉默了半晌，沈之楓深邃的眼眸里滿是悲痛，聲音低沉而堅定，「院長，我的愛人還在那裡。」這個男人沒有了往日的意氣風發，青色的鬍渣，蒼白的面容，深陷的眼窩……

    老院長嘆了一口氣，收回注視著沈之楓的目光，拍了拍他的肩，「去吧。」他的聲音悠遠，蒼老低沉宛如帶著某個故事。

    當天晚上沈之楓跟著救援隊伍就出發了，他極力爭取，終於同去搜救安息學校的那個片區的解放軍一起。一路上他的腳步匆匆，像一個不知疲倦的鋼鐵俠一樣，歸心似箭的趕到需要他保護的小姑娘的身旁。

    馬上，馬上就見到安安了。

    曾經高聳的宿舍樓全部成了廢墟，他們腳下不斷的有人被找到，活的死的不斷的被刨出來，哀婉的哭泣聲充斥著他的耳膜，沈之楓不斷的摩擦著手中的戒指，原本安安今年畢業他就會向她求婚的，他現在已經等不及了，一會兒找到安安，他就要親手為她戴上。

    沈之楓機械的跟著解放軍一起搜救，即使手被磨起了水泡，嘴唇乾裂，眼裡充滿了血絲，他還在不停的找著。

    一個解放軍小伙看不下去了，他奪過沈之楓手中的鐵鍬，「沈醫生，我們已經盡力了，這裡已經沒有任何生命反應了。」

    「不，我的……安安，我的……愛人……還……還在這裡。」斷斷續續的聲音，像殘破的老水車，發出嘶啞的怒吼，猶如困獸在掙扎著。

    暗夜裡的星辰也照不亮他前行的路，此時，他心裡明白安息已經遇難了，可是他不信，她說了要做他的新娘的，她說過的……

    「韓醫生，找到了！」每次搜救到人，解放軍的小伙子們都會下意識的叫沈之楓，這一次也不例外。

    沈之楓踉踉蹌蹌的跑過去，他辨別不出那個方向正是女生宿舍樓的出口方向。

    他的世界，一片荒蕪。

    沈之楓緊緊的握著手，叫自己冷靜下來，可是當看到那條獨一無二的鑽石手鍊冰冷的掛在這個面目全非的女孩身上時，這個男人竟然像一個大男孩一般哭了出來，「安安，安安！」

    孤寂的夜空盤旋著他的嘶吼，冰冷且無情，風已過，聲音漸漸消散。

    「沈醫生，這是從死者身下找到的。」搜救人員將手機遞給沈之楓，試圖安慰這個男人。「節哀。」

    悲傷到了極致是不會感覺到痛的，沈之楓冷靜的不像話，在解放軍的幫助下火化了安息，繼續做著自己的工作。他將自己忙碌成一個機器，只有這樣才不會想起安息。

    聽說沒有心跳的人也沒有感情了，只有這樣，他才能帶著他的安安繼續活著，活著……

    那天夜裡，沈之楓坐在安息的那片廢墟上，一個人哭了很久。

    他們說安安被橫樑砸到了腿，他們說安安傷勢應該是她自己挪動了位置，才被墜落的石塊砸到頭，他們說安安死死的將手機護在身下……

    沈之楓好像看到了十七歲的安息，她扎著高馬尾，穿著小白裙，對他笑得恣意又張揚，「沈之楓，今年的生日禮物，我送你一千零一個願望好不好，未來我們一起實現它們。」

    今天是沈之楓的生日，也是安息的屍體被找到的日子，他慟哭著，「我活不到一千零一歲了，一千零一個願望太多了，我只要實現一個就足夠了。我只要你活著好不好，你活著，只要安安你活著好不好……」

    活著，真是一個平凡又奢侈的夢想。

    ——我愛你的方式，就是將自己活成了你想要的模樣

    沈之楓坐在小酒館裡，耳邊是海浪親吻海岸的聲音，他望著那片海灘久久出神。

    安息曾說過，她的願望就是要去看看海，在海邊買一棟房子，最好是開一個心情小酒館，聽來來往往的人，講述著他們杯中酒的故事。每當夕陽西下，她會挽著他的手，慢慢的在沙灘上行走，然後留下一串腳印。

    那時候安息眼角眉梢都帶著明媚的笑意，帶著對未來的嚮往。

    你看，我將自己活成了你想要的模樣，可是你卻不在這裡……

    「掌柜的，來一壺米酒。」嬌俏的小姑娘挽著小伙子再次踏進酒館，「掌柜的，每次都看見你一個人在，怎麼沒看見老闆娘呢？」她指了指酒館裡隨處可見的關於光陰的故事，那裡放著他的小女孩和他的愛情。

    「她去了很遠的地方。」

    「你都在這裡，她還能去哪兒！」小姑娘打趣著，「老闆娘年輕的時候真美，現在一定也是風華絕代的大美人，肯定是掌柜的偷偷將美人藏起來了！」

    沈之楓笑笑，擰著酒壺在他們旁邊的桌子坐下來，「我給你說一個故事吧。」

    男孩和女孩兒是青梅竹馬，男孩子從女孩兒出生，就一直很喜歡女孩兒，他看著她一點一點的長大，對未來所有的規劃里都有一個她。可女孩一生的故事太短了，男孩還沒來得及娶她，還沒來得及帶她去看海，她就永遠沉睡了。

    真是個不守信用的壞女孩，明明說好了要做男孩的新娘的。

    「汶川地震過去九年了。」

    「那年我大她七歲。」

    「今年我大她十七歲。」

    小姑娘看著沈之楓，眼裡續了淚水，憑著直覺問道：「那被安安護在身下的手機，給你留了什麼麼？」

    沈之楓：

    還沒等到6月，我還沒畢業，可能就要和你，和這個世界告別了，覺得生命真的太脆弱了，活下來的人一定要珍惜。

    謝謝你，生命的20年裡一直陪在我身邊，假如沒有這次地震，我可能還聽不到你給我表白的，哈哈，好巧，沈之楓，我也愛你。如果我還活著，你一定要娶我，不管我是瘸了，還是瞎了，我都要嫁給你。

    我想以後我們在海邊買一個房子，然後開一間小酒館，擺上我們所有的照片，聽來來往往的人講述他們悲歡離合的故事。傍晚，夕陽染紅了海面，我們一起漫步在海灘上，將一輩子的腳印都留下來。

    不過你太忙了，可能等我們都退休了，帶著孫子一起住在海邊，才能實現罷。

    沈之楓，以後遇見一個喜歡的女孩子，一定再不要錯過了。

    抱歉，我好像堅持不下去了。

    小姑娘哇的一聲哭出來了，沈之楓搖搖頭，「今晚的酒我請你們好了。」

    最初涓流沾染的詩意，於眉睫上氤氳著春雨，這一滴是夢，那一滴是你。眨眼間溶溶歡喜最後游緒凝聚回憶，於唇齒間醞釀愛語，這一篇給夢，那一篇給你，記敘悠長奇蹟。

    少年的心安睡在心底，來路的荊棘點綴回憶，哪怕一人缺席，積攢的朝夕已過半個世紀。

    你一生的故事，我用一生來銘記。

    「有時候，我希望你的一生能被拍成一部漫長的電影。然後我比你晚出生一百年，一輩子只做一件事。獨自在房間裡，對著牆上的熒幕光彩，用我的一生，把你的一生慢慢看完。」沈之楓靠在牆上自言自語。

    一根煙，他還要撐一夜，一點愛，他還要過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