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吊車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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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華之下，一片素靜，遍地的厚雪泛著虛幻的瑩光。

    大雪如同飄飛的柳絮，洋洋灑灑地落下，其中一片落在了幼童卷翹的睫毛上，他忍不住忍不住用力眨了眨眼。然後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揉了起來，似是不滿那份冰涼，而另一隻手，正緊拽著一截黑色的衣袖。

    黑色衣袖的主人俯下身，那是個極漂亮的男人，一頭金色的髮絲隨意散落肩頭，身後墨色的長袍拂過白雪，如同雋秀的墨跡在白紙上緩緩流動，清麗而讓人目眩神迷。他自長袖中伸出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幫幼童擦去粘在眉上的碎雪，動作溫柔細膩。

    「咯咯咯……」微熱的觸感惹得幼童溢出了笑容，他隨即伸手抓住了對方修長的指節，歪著頭，開心地喚道：「父親。」

    那個被喚作父親的男子臉上似乎被一片光芒籠罩著，怎麼都看不清，可他卻清楚的知道這人是自己的父親。

    在幼童開心地喚了聲後，男子頓了頓，眸中似乎溢出了溫和的笑意。他伸手環住孩童的腰，稍一用力，將其整個抱在懷裡。

    男人身上的體溫隔著衣料傳來，環繞著的暖意將這冰天雪地隔絕在外，幼童將頭靠在對方的胸膛上，朦朧的倦意也忍不住襲來。

    「卡米洛！」一道嚴厲的聲音劈頭而來，「上課又給我睡覺！」

    被叫到名字的少年頓時驚醒，他手忙腳亂地從桌上爬起，黑髮凌亂地翹在頭頂，睡意惺忪的臉上還印著一道胳膊枕出的紅痕。

    他又在上課時睡著了，還做了那個重複的夢。

    正在講課的高階言靈導師十分不悅，以至於聲音里已經施加了壓抑的靈壓：「上來，把這首譜子缺漏的部分填上！」

    卡米洛從茫然中回神，然後極不情願地走向小木板。他一路上都埋著頭，木板上那整片蝌蚪般的樂譜他一點也不想看，因為看了也一定看不懂。直到走到木板跟前，卡米洛才萬分無奈地抬起頭，他撇了眼上面的音符，嘴唇跟著機械地蠕動了幾下，卻連一個完整的音節都沒發出。

    「哈哈……」身旁一個年齡比他還小些的男孩帶頭起鬨道：「導師，卡米洛可是樂盲啊，哈哈哈哈！」

    屋子裡的孩子聽了，都紛紛跟著鬨笑。

    只有台前的導師笑不出來，他擰緊了眉峰，掃了一眼鬨笑的學生，冷冷落下一句：「出去站著！」

    高階言靈的話語對於卡米洛這種半吊子言靈來說，就是命令，沒有反抗的餘地。卡米洛感到自己身體不受控制，邁開雙腳就走出了教室。

    外面燦爛的陽光照的人有些炫目，卡米洛眯起眼，又回想起了那個從小到大做過無數次的夢境，他怎麼會有個「父親」？

    他明明是個孤兒。

    卡米洛自幼就在言靈島的孤兒院長大，和其他孤兒不同的是，他從未有過那種幻想自己有個幸福家庭的可笑想法，他比任何人都輕易地接受了自己無父無母的事實。

    這種想法好像從很久以前，與生俱來地，就深深紮根於腦中。

    他挪了個陰涼的地方站著，對於不能聽導師講課，他是喜憂添半。不用聽天書那是享受，可不聽課的話，自己就真的要再留級了。

    唉，滿腹嘈雜，想著還是把那個可笑的夢境忘掉好了，這時，身後的教室內傳出吟唱的歌聲，少男少女稚嫩的嗓音，美若天籟。

    卡米洛神色變得微妙，他記得自己小的時候，在修女的教導下，曾經也無限憧憬著言靈的美好，夢想著做一個偉大的言靈師，可當他步入學院後，他才發現自己有著一個天大的缺陷。

    那就是：他是個樂盲！

    那種樂感全無，嗦和拉都聽不出音準的樂盲。這在言靈島簡直是個恥辱的存在！因為這裡所有人仿佛生來血液中就流淌了音樂，即便是牙牙學語的孩童也能哼唱出一首完整的讚美詩。

    「你可以走了。」

    卡米洛從思緒中驚醒，轉頭一看，剛剛上課的導師已經站在身邊，臉色陰鬱。

    卡米洛可以清楚地從他眼中看出嫌棄的意味，有蔑視，有厭惡，每一樣都讓人抬不起頭。他不是不想反駁，但和一個高階言靈頂嘴絕對是自討苦吃。他垂下頭，悶悶地「嗯」了一聲，抬腳準備回教室拿書。

    「下午有場魔法考試，我建議你最好棄權，別再浪費我的時間了。」

    在擦身而過間，導師突然說了那麼一句，卡米洛身子一頓，垂放在身側的手悄然緊握。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回頭，因為只有這樣，才不會看到導師臉上的鄙夷，未有作答，只不過在心底冷哼一聲，大步拐進了教室。

    午休的時候佩拉來找他，她是個有著紫色捲髮的漂亮女孩，他們一起念書已經是上上屆的事了。而現在……卡米洛卻該叫她一聲學姐，因為他年年留級，至今連最初級的低價言靈考試還沒過！而佩拉此時已經是個准中階言靈了。

    佩拉一看到他就上來拉住了他的手，像他們小時候那樣親昵，「怎麼了卡米洛，沒精打采的？」佩拉朝他眨了眨眼睛，印象中，卡米洛可是個活躍的傢伙呢。

    「別提了，下午考魔法。」卡米洛顯得特煩躁。

    「是正式考麼？」佩拉最關心的卻是這個，想到明明應該是一屆的，結果卻因為考試成績不能和好朋友同班，佩拉心底可希望卡米洛能及格了，「考過了可就有機會獲得低階身份了，你要加油才是！」

    卡米洛突然想起來自己還沒告訴佩拉，自己至今都沒有魔法感應的事。

    既沒有樂感，也不會魔法，那絕對是個天大的笑話。

    佩拉卻想著，這次就是個好機會，只要卡米洛努力一些說不定就成功了，她開心道：「別擔心，初級的魔法考試都很簡單，只要集中精力就可以了，你看好了。」

    不等卡米洛反應過來，她就打了個響指，指尖忽地聚起了一個藍色的小光球，光球中央漂浮著幾縷湛藍的華光，如纖柔的羽翼交織錯落，折射出迷幻的光彩，「這是治療魔法，我新學的，很好看吧！」

    卡米洛點點頭，在心裡羨慕不已。佩拉的父母都是高階言靈，她算是同齡人中最早開始修習魔法的，所以她根本沒有「魔法感應」這個概念，天真地以為所有人都一定生來就會感知法力。

    但魔法不是人人都能掌握，這種力量在天界稱為法力，在魔界稱為魔力，只有感應到這種力量的人才能運用。卡米洛雖然至今都沒有魔法感應，但好在大器晚成的人並不少，說不準什麼他時候就能頓悟了。聽說人界的凡人也常有年過古稀的老人突然學會魔法的例子。不管怎樣，感應魔法至少比吟唱考試強些，他總算還有試一試的希望。

    下午，卡米洛去了試場，導師看到他的時候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化作冷漠：「卡米洛，上來抽籤。」

    沒有猶豫，卡米洛把手伸進木箱裡掏了掏，揀出一隻寫著字的木籤——傳送魔法。

    他頓時愣住，一種天塌下的感覺直面而來，完了……這是最難的一類魔法。

    「開始考吧。」導師冷漠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情緒。

    卡米洛臉色微微蒼白了少許，他知道自己能成功的可能很小，可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退路給他走了，他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走。卡米洛定下心，集中精神，他雙手開始緩慢地結陣，一字不差的背誦出了課本上記錄的咒語。

    言靈在修習魔法上有著先天上的優勢，因為他們擅長吟唱，可以準確把握力量的流動，而根本沒有樂感的卡米洛學起魔法等於是難上加難。

    導師冷冷撇了他一眼，不出他意料，卡米洛的腳底毫無動靜，現場詭異的安靜著，卡米洛低著頭，一言不發。導師已經提起了羽毛筆，到此為止幾乎可以判定了，卡米洛又是零分。

    就在筆尖觸到紙面上時，卡米洛腳底突然升起一個巨大的法陣，一股仿佛能將人掀起的氣流迎面撲來，法陣中生出了幽幽的紅色火光，在氣流之中高速旋轉上升，糾纏著的光芒和氣流漸漸融成一體，形成了一個紅色的光芒漩渦，光芒之中，卡米洛的身軀也漸漸模糊。

    室內的課本、書頁被這暴虐的氣流一併掀起，輕易地卷上了半空。所有的桌椅都已經移了位置，乒桌球乓的撞擊在一起。窗戶失去控制一樣來回搖擺，發出巨大的撞擊聲。幾個待考的兒童被這地動山搖的場面嚇得哇哇大哭，緊緊抓著桌子不敢放手。就連那位監考的導師也不得不將靈壓聚集在腳下，才勉強穩住自己的站姿。

    待光芒終於散去，白色的書頁洋洋灑灑的散落在地，桌椅東倒西歪，而卡米洛已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