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冰封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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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7年7月29日，一支中國考察隊伍在南極失聯，經歷漫長搜索，乃至向各國搜索隊求援依然無果。

    唯一線索是當時考察隊失蹤所在地測震儀捕捉到輕微波動，經由推斷，該考察隊應是遭遇地殼變化而引起的冰層塌陷，全體十三名隊員無一倖免於難。

    十幾條活生生的生命就此消失，對於死者家屬固然是晴天霹靂，但對於國內大多數人而言，它不過是報紙網頁上一條簡訊，在輪番上演各種大戲的十幾億人口大國，甚至不如一個明星花邊來得引人矚目。

    隨著日子的推移，那些考察隊的親朋好友逐漸老去，他們也許在某個夜裡醒來，淚流滿面，但那些定格的音容笑貌註定成了過往，形象模糊最終消失。

    存在不需要誰來證明，就算所有人都忘卻了你。

    白光閃耀，冰屑橫飛。

    墜落，深淵！

    徐煒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會倒霉到這種程度，一場可怕的事故毫無徵兆地降臨到自己身上。

    當時誰也無法預料那片仿佛永恆不化的冰層會突然裂開，像是冰雪怪獸張開大嘴，徐煒只感覺腳底一顫，就隨同整支考察隊集體滑落冰層深淵。

    身邊隊友的慘叫瞬間離他遠去，冰層裂縫簡直深不可測，落下根本沒生還機會，他幾乎憑著本能，手持冰鎬拼命朝著傾斜的冰壁狠鑿，但依然阻止不了墜勢，上面裂縫口很快化為細小的白點。

    黑暗將他吞沒，除了絕望還是絕望。

    溫度在急遽下降，在他失去意識的剎那，他的眼瞳捕捉到一點顆璀璨的光極速朝他掠來。

    寂冷，無邊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我在哪裡？

    他念頭帶著濃濃的驚懼，他想要挪動身體，可是他發現自己什麼也控制不了，好像身體消失了，只剩下一團意識在活動。

    徐煒今年二十五歲，擔任南極項目考察隊領隊嚴格來講他是不夠資格的，相比這支隊伍成員動輒教授職稱，各種高學歷高資質，僅有生物專科學位的他就弱爆了。

    如果不是他自幼習武，身強體壯，掌握很多野外生存的能力，並恰好北極項目負責人是他老爸戰友，他根本不可能被選中。

    他是這支考察隊的引路人，這是一份好工作，可惜出師未捷，一群學術界權威都被帶溝里去了！

    現在他沒心思追悔，他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什麼狀態，究竟是到了陰曹地府還是處在假死狀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這個冰層深淵之中，自己生還的機會基本等於零。

    他絕望地感知著身體，想要動彈一下，哪怕是睜開眼睛，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個明白，可惜事與願違，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就如同思維和身體的聯繫被切斷了。

    最開始他為了讓自己不那麼恐懼，拼命回想自己的一生，想那些逝去的一切。

    他二十幾年的生活算不上如何精彩，自幼他體弱多病，父母領著他四處求醫，後來在一個老中醫的建議下，開始拜在一名拳師手下學習武術。

    現代人多半嬌生慣養，能堅持練武的多半為了養家餬口，學的也是那種表演性質的。

    他拜的是位民間拳師，傳授的也是各種廣為流傳的套路，像是什麼炮拳、譚腿、八卦掌，啥都有，多半也是花架子。

    拳師不咋地，收費倒不含糊，徐煒家境還算小康，父母見他體格日益精壯，倒也沒斷了學費，這一堅持，就是十幾年。

    徐煒小時候自閉膽練武讓他逐漸走出封閉世界，隨後又迷戀上了野外求生，像是貝爾那樣挑戰自我。

    在發生意外之前，他一直信心滿滿，認為世上沒有他克服不了的困難，可是他人生最精彩部分尚未綻放，就嘎然而止。

    回憶被他反覆咀嚼，直到淡而無味，他意識到不對勁，他居然沒有一點意識模糊的跡象，自己不是瀕臨死亡麼，連身體都沒有了知覺，思維怎麼還可以如此活躍？

    十天之後

    徐煒意識依然活躍，依然無法感知身體，同時也感覺不到飢餓，就如同被禁錮的靈魂，封閉在軀殼內。

    一個月過去

    他還是清晰感知自我的存在，清楚意識到到自己還活著。

    對此他並無多大歡喜，任誰處在這種情況下都會越來越恐慌，好像做一場永遠無法甦醒的噩夢。

    回憶已經完全無法排解源自內心的寂寞，寂寞甚至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他拼命尋找著自己可以做的事，哪怕是讓手指頭動彈一下。

    這些日子他已經做出了無數嘗試，包括一直用可笑的自創念力來命令身體。

    身體當然毫無反應，不過卻讓他意外發現一件奇特的現象，在他集中注意力的時候，似乎有一剎那感應到某個發光體，雖然極其模糊，一閃而逝，但讓他內心產生深深的悸動。

    他見過這個發光體，就在他墜入冰層深淵昏迷前的剎那，他看見那璀璨的光芒向他飛來。

    他不知自己是真的再次看見發光體，還是記憶在作怪，畢竟感應這個東西也根本不靠譜。

    如果放在平常他也許早拋諸腦後了，可現在卻是他枯燥乏味的世界一個變數，他一次次重複之前的步驟，尋找那個發光體。

    讓他無比驚喜的是，在嘗試階段，他居然數次感應到那發光體的存在，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

    隨著一次最清晰的感應，他終於看清了這個發光體的原貌。

    說是看清也只是相對而言，在他感知里，這是一個難以言述的發光體，晶瑩剔透，光彩奪目，它並非是固定的形態，也不像是火光屬於不規則之物，它幾乎每秒都在變化，但始終維繫著某種規律。時而綻放如萬瓣齊開的花時而收縮成多面菱角的鑽石晶狀物時而有極具韻味的紋路圍繞時而散成千頭萬緒的線團。好似在萬花筒變化無常。

    發光體驚艷到無與倫比的美麗讓徐煒差點忘記了自己的困境。

    他不清楚自己感受到的是不是真實的，畢竟不是用眼睛，更像是想像中誕生的。

    如今他像是找到了玩具的孩子，哪裡管它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他開始用心感受，孜孜不倦研究著它到底是什麼。

    三個月後

    近萬次感應發光體的徐煒意識猛然一顫，像是被吸入漩渦中，緊接著感應像是脫離了某種限制，跟前一亮，好似失眠已久的人重現光明，自己好像看到了什麼。

    也許不能用看來形容，這就好像是另類的視覺感觸，雖然不通過眼睛，卻能看到事物。

    首先映入他視野的是一張臉龐，嚴格來說是一張凝聚著驚恐之色的雪白臉孔，上面還覆蓋著一層冰雪結晶。

    徐煒在看到這張臉孔的同時，思維猛然變得紊亂，差點精神錯亂，因為這張臉孔不是別人，而正是他自己。

    他下意識後退，視野果然拉開了些，接著他發現自己被凍結在了冰牆內，手中的冰鎬還高舉著。

    我已經死了！我是幽靈！

    徐煒如果此刻有心跳怕早都嚇停拍了，他呆呆地看著冰層內成為凍屍的自己，腦中亂成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開始打量四周，他的感知視野可以達到周身十餘米遠，在十米內的一切事物都瞭然於胸，就如雷達掃視，穿透黑暗，任何存在都無所遁形。

    可惜這裡是冰川深處，到處都是幽暗森冷的冰層，連差別都很難分辨。

    徐煒感覺不到冰川下的寒冷，但現在的情況令他不寒而慄，他下意識往上空升去，想要逃離這裡。

    然而不過飄出幾米後他就發現仿佛有條無形的力量拉扯住他讓他寸步難行。

    無論他左衝右突都擺脫不了，慢慢他摸索到規律，自己根本無法離開冰川內凍屍三米範圍。

    逐漸鎮靜下來的他心中滿是苦澀，自己這是成了孤魂野鬼吧，如果無法離開屍體，處在這暗無天日的冰川下真不知該如何自處了。

    幽暗的冰川裂縫中，一團奇異的光芒浮現半空，與之相對的是身穿橘紅保暖服，保持生前狀態的凍屍。

    畫面奇特而詭異。

    半天之後，發光體陡然一轉，驀然投入到凍屍內。

    徐煒不知自己這個舉動會帶來什麼後果，只是覺得自己該嘗試一下，然而下一刻，他就看到了自己身體內的情況。

    這種感覺極為玄妙，就好似身體被解剖開，五臟六腑，骨骼肌肉都清晰展露在他視野之中。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讓徐煒產生巨大的不適，片刻之後才意識到這些保持凍結狀態的血肉就是他的肉身。

    他的意識仿佛是一架精密的掃描儀，將層層掃描透徹，讓他能清晰了解體內的構造。

    而當他控制著意識脫離身體，便失去了透視的能力，這個發現讓他很無語。

    血肉之軀如此裸展露視野聽起來十分恐怖，但如果拋開不好的念頭，用科學態度看待，就會發現它實際上有種奇特的美，凍結的血液如同一條條鮮艷的紅線貫穿全身，不再跳動的心臟如同大自然鬼斧神工的傑作，綻開的心瓣噴出的血泉被凝固在剎那，晶瑩血鏈搭出長橋，顯得瑰麗壯觀。

    人類身體承載著智慧的生命本來就是玄妙無比的，從古至今無數傑出的生物學家都孜孜不倦探索生命奧義。其中一些極端者甚至為此刨墳盜屍，但無論哪種儀器都不如徐煒用現在的狀況觀察身體，他身體被瞬間冰凍，一切都凝固在生前剎那，甚至他現在還算不上真正死亡。

    徐煒學的是生物，雖然談不上學問多深，但做實驗幾乎是他的本能，如今研究自己的身體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也是他唯一可以用來打發無聊時間的方法。

    接下來的時間，發光體就不斷在凍屍內進進出出，忙碌不停。

    十年後

    十年對於都市的人而言無非是一場轉眼即逝的緬懷，但對於徐煒來說，十年孤寂差點讓他崩潰，十年內他將自己的肉身從裡到外都研究了個透徹，世上任何以通曉人類結構標榜的學者在他面前都是一個笑話。

    但徐煒不是什麼學者，他只是個孤獨的靈魂。

    十年中他發現自己不僅可以內視，一旦注意力集中，還能將局部視野不斷擴大去，直至深入到細胞內核，好像他攜帶天生超級顯微鏡。

    這種能力讓他找到不少樂趣，可惜的是，無論他看清了體內多少秘密，也許終身也無法與人分享了。

    一年年過去

    數十年光陰猶如流水

    百年消逝

    徐煒曾經的舊人已經不在人世，但他的意識依然活躍在北極冰川之下。

    五百年過去

    一千年過去